花如命一覺醒來，靈臺說不出的清明。天上的神仙捏個訣就完事的，她還按著凡間那會兒早起洗漱。穿戴完畢，她觀天一看時辰快到了，她呀了一聲拍了拍額頭，急急忙忙往天門而去。

黍離上神這麽大名鼎鼎的一位神仙，她不是沒聽過。她來天庭的某一年，有幸目睹過黍離上神的神姿。

目浄修廣如青蓮，一身傲骨。她當時只瞧到了他的背影，腦子裏卻情不自禁的蹦出這一句話來。

黍離上神，以一種高不可攀的姿勢俯瞰眾生。

六界和平無戰事，無非是有上古神仙鎮壓著。其他上神如何花如命不知，但她聽說黍離上神神力並非至上，然仍被六界忌憚，他是無笑無淚，無情之神。

最是無情，最無弱點可破。故而無人敢惹，就怕這等神仙翻起臉來心狠手辣下手毫無顧忌。

花如命趕到天門，果不其然，遠遠已有一個白色身影佇立在那，仰起頭似乎在看著天門上的牌匾。花如命走近了，那神仙面無表情，連眼神都淡漠著。

花如命料定他便是黍離上神了，上前依照禮數拜見，黍離轉過頭來，見到她眼神一冷：“花如命，女仙？”

花如命見他隱隱排斥的眼神，但稱不上反感，反而十分開心的應道：“是，小仙名字取得素來頗讓人誤會。”

暗想，有情緒便不是無情，看來傳聞並不一定是對的。

紫陽府無仙官敢隨這位大神前去查案，原因很簡單，大神氣場太盛，小仙無力撐著，只花如命屁顛屁顛的接受了。紫陽真人將隨從仙官名單報與黍離時，黍離看著紙上花如命三字，以為總該是個男仙，誰曾想……

他瞥了花如命一眼，女仙，麻煩。

他率先往天門走去，漠然道：“你既是紫陽派來的仙官，必然知道什麽心思不該動，下了界，若有徇私枉法之念，按天界戒律就地處罰。你，可有異議。”

他餘光一瞥，本是欲給她一個警告，誰知花如命好似沒有聽出他話外音般，趨步他身後，盯著天門下的景物，偏過頭來笑靨如花，“小仙無異議。”他沒有說話，縱身一躍，腳踏祥雲前往凡界。

花如命雙指捏訣，一朵雲顫顫巍巍從她腳邊聚起，她跳了上去，那朵雲便載著她悠悠追趕黍離，往下界東方飛去。

天上一番景，地上又是另一番景色。

花如命跟著黍離趕了三天路，面露疲色，原想央求前面的黍離停下歇息會兒再趕路，但一看黍離抿著唇一言不發的望著前方，忽然覺得自己拖後腿了。她拍拍自己的臉，勉強提起精神，問黍離：“上神，我們這是要往哪兒去？”

黍離一旁將她反應看了去，花如命眼神清明，全然沒有其他女仙在他面前欲語含羞的神色，他不禁想是否是他想多了，這女仙即便面對他，也顯得落落大方，毫無扭捏作態。

自己一身神力方不覺得疲倦，這仙官法力尚淺，連祥雲都聚不好，又三日不曾停歇，自然疲憊。他不自覺的放慢步伐，嘴裏冷冷的說出二字：“東方。”

花如命幹幹一笑，自三日前黍離與她說了一番話後，連著幾日惜字如金，眼神清冷，沒正眼瞧過花如命。

花如命自然不知這尊大神心裏在想著什麽，想起了天界對這位上神的評價，撓撓腦袋，暗嘆果然難伺候啊……

“上神，東方如此之大，連日來我們只一頭往東方飛，全然沒個目的，這與無頭蒼蠅有何區別？”

花如命話一出暗想糟糕，會不會被黍離認為她以下犯上？好在黍離只是拿眼斜視了她一下，接著說道：“去找蟲母。”

花如命瞅著他斟酌道：“上神，紫陽府查出蟲母最後一次出現在西方……”

“不鹹山。”黍離打斷她，花如命呆住。他頓了頓，說：“蟲母在不鹹山。”

不鹹山……花如命心裏打著疑惑，不鹹山終日冰封，哪是蟲體去得了的。可當黍離負手迎風而立，那屬於他高瞻遠矚的眼神睥睨世間萬物時，她噎了噎，將疑惑噎回肚子裏。

老人家總歸看不慣小輩強出頭，不妨跟著走一遭，不鹹山尋不到，他便該往紫陽府的調查走了。

花如命如是想，閉嘴做順服狀。

他們飛過老龍潭，飛過女媧山，在不鹹山的山腳，他們停了下來歇腳。

花如命看著山腳流水潺潺，清澈十分，忍不住跑到河邊捧起一掬水洗了個臉。不鹹山山腳的河水洗著清涼，洗去她周身疲憊與風塵，頓時覺得清爽舒服。她歡喜之餘，差點招呼上黍離也來洗一把水，正轉過頭去，黍離遙望高山雪地，一身凈白獨立於世，哪有沾染上絲毫風塵的樣子。

花如命無奈的笑笑自己多餘的想法，像他這等大神，凡氣哪能影響到他？

她變出一個水壺，往上游走了幾步，蹲下身去接水。才將壺口按進水裏，忽聞一聲微弱的喊叫。她一怔，以為是從水裏傳出來的，往河裏張望了幾眼，卻什麽都沒有看到。

是聽錯了吧……她這麽想，繼續裝水。

突然，一聲淒厲女聲由遠及近從她身後響起。她一驚，水壺脫了手，咕嚕咕嚕的一陣水泡，浮浮沈沈的往下游漂去。

花如命猛地回頭望向黍離，黍離也聽到了聲音，蹙眉深思，難得正眼看了她一眼，說：“去看看何事。”

花如命“誒”道，起身捋平衣裳，風似的從黍離面前跑過，腰間信物叮當作響。黍離眉頭皺的更深，掐指一算間，花如命已沒了影子，他想攔住也來不及了。他靜靜站在原地，忽像感受到什麽，回頭望向不鹹山主峰。

花如命仙力腳力一並用，循著聲音很快找到了慘叫的地方。

她腳風一頓，待看清了場面之時，煞白了臉。

這是個凡人村子，然屍骨遍野，一個凡間婦人軟癱在地，雙眼緊緊絞著躺在地上的凡間男子，嘴裏不斷喃喃自語：“妖，妖怪，有妖怪，妖怪……”儼然是瘋魔癥狀。那男子軟綿綿的側躺在地，渾身抽搐，七竅流血面目不堪。

“那女人給的藥當真霸道，頃刻便化為屍骨。”男子前面有五個長得奇奇怪怪的怪物，手持利器興奮看著男子顧自掙紮，那看男子的眼神就像在看砧板上等死的魚，閃著嗜血的兇光，說話的是其中一個。

花如命太清楚了，這種眼神意味著什麽。怪物在此造孽，她跑跑腿還行，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一清二楚的，況且聽那幾個怪物所言，似乎還持有什麽厲害的猛藥，她本來就沒什麽術法，恐怕無法打退他們幾個，得將這事盡快上報給黍離上神才行！她暗自想到，才將退了一步，那抽搐的男子忽然睜開了眼，望向她這邊來。

她心裏突的一跳，想跑已來不及了。那五個怪物循著目光轉過身，發現站在幾尺開外的花如命，上下打量了花如命，其中一個冷聲笑道：“來了個女仙？正好，把她抓回去給大王，聽聞與女仙雙修，修為進階是平日苦練的雙倍，大王見了一定賞我們幾個。”

花如命頭皮一麻，渾身雞皮疙瘩一瞬間都起了。那幾個怪物確實長得不倫不類，若說他化成人的模樣時耳朵或者尾巴收不住還可將就著，至少知道他真身是什麽。可這幾個，有的長著狼嘴，又有老鼠的尾巴，一個全身魚鱗，偏偏嘴邊一對貓須，一個鷹爪蛇眼，餘下兩個皆是狐尾兔耳。

花如命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怪異，她沒見過妖怪，但她也十分肯定妖怪長得不是他們這幾個模樣，不然世間豈不是亂套了？

她幹巴巴的望著他們不動，幾個妖怪長相給她的沖擊勁還沒緩過，她聽見那狼嘴鼠尾的妖怪碰了鷹爪蛇眼的那個，道：“大哥，她是不是被嚇傻了？”

鷹爪蛇眼陰沈著臉，“管這作甚，將她綁了帶回去，那女仙縱然傻了，仙氣還在，不怕無用。”

花如命聽到這身體一激靈，忙退了幾步，腦子裏飛快的想對策，正氣喝道：“大膽，爾等小妖，不僅為禍人間，還妄圖染指女仙，不怕遭天譴麽！”

“天譴？”那鷹爪蛇眼好笑道：“你們神仙自造了多少孽，竟要與我們談天譴！該遭天譴的，是你們這些滿口道義為借口的神仙。”

“胡說八道。”花如命反駁道。她雖對天界不甚了解，但在紫陽府當差時，她在整理堆積如山的批文時分明感覺到了天界神仙的仁義，若沒有他們，世間便沒有如今的太平與盛世，六界哪能相安無事。

她一動，腰間信物“當”的一聲脆響，五妖俱往她腰間望去，鷹爪蛇眼瞳孔一縮，霎時臉色蒼白，他擡手指著花如命腰間信物，手不住的顫著，好似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。

“你……你這東西，從何來的……”

花如命抓起兩個信物的掛繩，奇怪的望了眼，這些信物除了代表紫陽府仙官的身份，難道還有其他的意思？

其餘四個妖怪皆震驚鷹爪蛇眼這反應，他們的大哥從沒這麽不鎮定過，他們幾個互相看了幾眼，狼嘴鼠尾上前用力拍了他的肩膀，“大哥，清醒！”

鷹爪蛇眼經他一拍，嚇了一跳，猛地回神，他雙眼覆清明，沈聲對身邊幾妖道：“抓活的，綁了回去讓大王定奪。”

身邊幾妖稱道“是”。幾妖目光唰的齊齊聚在花如命身上。

花如命一驚，還要抓她？看來這信物不僅不保命，簡直是催命符！

她急急往後退，捏訣嚴陣以待，一頭分神想，若這回有命回天界，她一定要問清楚紫陽真人以前是否得罪了很多仇家，致使他的下屬剛下界不久便被尋仇。

天空不知何時聚起了陰雲，陰影一寸寸的籠罩大地，幾個妖怪現出原形，慢慢逼近花如命，花如命腰板直挺，看似胸有成足，運籌帷幄，倒有種仙人淡看雲卷雲舒之態。

鷹爪蛇眼看得一怔，想起許久以前他見過的那仙人也是以這般眼神降世，那似笑非笑、鸞姿鳳態之姿給他更多的是自心底發出的震撼，難道世間神仙都是如此？

不！他亮出縛身繩。

不管是這女仙，還是其他神仙，都是他們異族的仇人，異族與神仙，勢不兩立！

他凝聚妖力，甩出縛身繩，縛身繩從他手中脫出，勢如破竹沖向花如命。花如命飛快的變換著手印，一層光障從她四周張開。縛身繩在即將觸碰到花如命的光障時，突然如一條萎靡的蛇，被一道強光震出好遠。

誰也沒有看到花如命搖搖欲墜的身影。幾妖只聽見天際有一個冷清的聲音，如寒冰三丈，冷得他們忍不住打了寒戰。

“汝等妖物，欺天界仙官，壞吾神仙萬年創下的平和，理應誅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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